【甜奶】丽江故事
*1w+，一发完
*一个普普通通没什么波澜的故事
*跟我之前的文有联动
那台相机的边角已经磨损得厉害。张若昀打开它，带着一道裂纹的屏幕上浮现出少年虚弱苍白的脸来。病床，插管，复杂的医疗器械，窗外蔚蓝的天。少年勾起没有血色的唇，笑靥比丽江盛夏的晴天还明媚。
“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刘昊然。”
【一】
云南，丽江。
盛夏。张若昀已经学会了忽略掉屋外的蝉鸣，正如忽略掉周遭聒噪的交谈。
“You know it’s really hard to say/So you meditate/Two times every day.”
“哎老板，您能换一首别的歌吗？”
张若昀轻车熟路地扒拉着操纵台里的音乐，眼皮抬都不抬。他应该放什么？刺猬，痛仰，海龟，还是福禄寿？旅游旺季，满屋子的情侣。算了，张若昀把歌单拉到最底下。
放一首《爱你》吧。
正如你所见到的这样，张若昀是一家青旅的老板。而眼前喋喋不休的一伙人，是他前两天刚接待的一群游客。年纪都挺小，看上去刚高考完的样子，叽叽喳喳成双结对，每天活力四射，却又总是带来一堆麻烦。
张若昀也习惯了，戴上耳机，接着落日飞车。
“You don’t know how soon it’s gonna rain/So don’t hesitate.”
头戴式耳机音乐声大的与世隔绝，然而就这样张若昀还是听见了突然的一阵摩托车的嗡鸣。
“老板，住店，一共五个人。”
张若昀原本是听不见这句话的——事实上他也确实没听见。只是对方拿着手机的手都伸到自己面前了，暂时性失聪也总不能一并失明不是。他抬头，惊了一瞬，一个穿的挺机车长的挺白净的少年映入他眼帘。
少年和他对视友好地一笑，露出一颗可爱的虎牙。
张若昀低下头去，娴熟地给他办理好入住，递过去房卡：“五人间，大通铺。”
“好嘞。”少年应道，随后招呼一声，五个人就去房间了。
张若昀重新戴上耳机，只是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少年的背影。
“So don’t hesitate.”
这是耳机里重新播放歌曲时重复跳出来的一句。
【二】
七月的天说变就变，白天还晴空万里，半夜就下起了雨。
张若昀被一阵雷声吵醒。迷迷糊糊地翻个身准备再睡，突然想起来自己晾在院儿里的衣服，立马精神了，抓起雨伞跑出门去。
一人一伞走进风雨，就好比扁舟入海。暴雨快要把伞掀翻，张若昀抹了把脸上的水，眼睛被雨水糊的什么也看不清，顶着风想往院子里走。
忽地一个踉跄，身子好像被人拽了一把，张若昀缓过神来发现自己被人拉到了屋檐下。雨水在倾斜的屋顶汇成小溪，顺着屋檐淌出一道水幕，恍惚隔绝掉了院子外的地界，俨然一副新概念水帘洞洞天。
“是收衣服吗？”清脆的声音从身边响起，张若昀拿衣角擦了下眼睛，看清了这人。
居然是白天的机车少年。
“都帮你收了。”少年笑，回身指了指搭在摩托车把上已经湿透了的衣裳，“说来惭愧，我出来的晚，一件都没抢救过来。”
张若昀怔怔地看着眼前人，自己浑身都是水，头发被淋到打绺，短袖被浇得贴在身上，却还能笑得出来。
“大半夜的，你没睡？”张若昀开口跟少年说了第一句话。
“没，睡不着。”少年的眼睛明亮如晚星，直直地望向深渊般的天，盯着墨色的雨。“跑出来挪我们的摩托。”
瞧着五辆整齐靠在屋檐下价值不菲的摩托车，张若昀了然，随后道谢：“谢谢你帮我收衣服。”
少年又是一个友善的笑，像是暴雨里的晴天。
张若昀把几件衣服随便拧了拧，拎着准备回去。转头一看，少年还在靠着摩托，不声不响地要与天地融为一体。
“哎，你不回去啊？”张若昀瞟过少年穿着的衣服，“身上都湿透了，小心感冒。”
“没关系。”少年满不在乎，眼底透出很纯粹的欣喜，“我想在外面听雨。”
听雨？多文艺一词儿。张若昀很意外。他觉着上次听说这个，还是在《无问西东》里。
可是少年好像不是在开玩笑装样子。哪怕浑身是水，眸色依旧沉静，靠坐在摩托车上，全神贯注，是在静坐，也是在听雨，随着暴雨裹挟的湿气，渐渐要氤氲成一朵雾，跟着雨滴化形而去。
那是张若昀从未见过的纯与澈，透与净。
“You don’t know how soon it’s gonna rain/So don’t hesitate.”
“哎，你叫什么名字？”
宛如静湖泛起涟漪，少年的眼睛里倏然有了不一样的色彩。
“我叫刘昊然。”
【三】
碧空如洗。零星的几朵云不会记得昨夜的雨。
今天店里基本没有客人。农历六月二十四恰逢纳西族的火把节，天南海北的客人等的就是这个节日，所以趁着白天先去逛逛街。
店里清净，张若昀眯着眼睛靠在躺椅上，摘下耳机，把音响声开到最大。
“I know it’s really hard to say/But we will meet again/On a sunny day.”
突然，外卖小哥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张若昀抬抬眼，刚纳闷谁点的，一道瘦削的身影就走过去了。
是……刘昊然。
“老板，你这歌挺好听。”少年就坐在大厅的桌子边吃，浅笑着搭话。
“你没跟你朋友出去？”张若昀意外地问。
“没。”刘昊然打开食盒，居然是小米粥。“感冒了。”
“怪不得。”张若昀也听出来了他说话声中带着的鼻音，不由得皱眉，“昨天听雨听的？”
刘昊然抿嘴一笑，心虚般地喝粥。
张若昀支着头，有些不理解也有些感慨，居然有人明知会感冒宁可会感冒，也要深更半夜仰头盯着雨瞧。
怎么说呢，跟任何人都不一样，就是心无杂念仿佛抛却一切不思考后果的——喜欢。
轻快的鼓点和电吉他声流淌在两人中间，夹杂着点儿张若昀翻书的动静跟刘昊然喝粥的声音。
吃完饭后，少年抬头，亮晶晶的眸子望着张若昀手中的书瞧。
“《瓦尔登湖》。”张若昀发觉了他的目光。
刘昊然走到张若昀身边坐下。“我看过这个，但就看了一半。”少年的目光落在一行行优美的文字上。“开始是觉得无聊，后来就没时间看了。”
“是有点无聊。”张若昀笑笑，“但谁会不喜欢那片瓦尔登湖。看水的涨落，就跟你听雨一样有趣。”
刘昊然的视线从书转移到了张若昀的侧脸上。他这才发觉男人五官的精致锋锐，以及眉眼间的柔和。
“我以为你会觉得我神经病呢。”
张若昀挑眉。“确实挺特别。”
少年望向窗外的天，眸子干净得倒映出一片蓝。“我喜欢下雨时湿润清新的空气。每个地方下雨时空气的味道都不太一样，我想都见见。”
换作任何人，这都是一句矫情的，文艺的过分的话。但张若昀不这么认为刘昊然。他看向少年。
“你这就叫享受人生。”
“Forever young”
“Eternal sun”
“Go have some fun.”
【四】
丽江的火把节，是当地人和远道而来的游客们的狂欢。
刘昊然因为感冒没出门。他看上去病的不算重，但此时又好像格外爱惜自己的身体，吃药喝热水饮食清淡，静静地在青旅店内客厅中听着外面的歌声与欢呼。
“怎么不出去跟他们一起？”张若昀刚泡了杯热茶，走到刘昊然身边，“好不容易来一回。”
刘昊然摇摇头，目光却落在窗外。张若昀分明在这一对黑亮的眼睛里看出了渴望。
“你不也没去。”少年装作若无其事反过来调侃张若昀，“大夏天在这儿喝茶。”
“爱好。”张若昀坐下，看上去悠哉得很，“况且这火把节，我又不是第一次见。我走了你看店？”
刘昊然居然还真的支着头思考了一瞬：“也不是不行。”
两个人相视一笑。
“别人在外面又唱又跳的，咱俩在屋里又不是不可以。”少年话锋一转，“你看你的音箱，还有那边挂着的吉他——”
张若昀爱看刘昊然的眼睛。那双灵动又明媚的，颜色深邃却格外清澈动人的眸子，总惹得他追着人的目光，静静听着人的话。
“你会弹？”张若昀以为少年说这些就是想在这儿唱唱歌，倒也不嫌麻烦地去把吉他拿过来，连带着擦拭调整，“想弹什么？”
刘昊然捧过木吉他，一上手他就知道这把吉他价值不菲。手指轻轻拨弄了下琴弦，清透的乐音倾泻而出。然后他抬起头，看向张若昀，脸上的笑容带着点孩子气：
“我不会弹。”
张若昀明显地一愣，随即笑道：“那你还装作一副好像会的样子。”
刘昊然把吉他还回到张若昀手里。“不能说完全不会，以前学过一点，后来忙着工作，没时间。”倏然，他停顿了半秒。“以后可能也没什么时间再学。”
“工作很忙？”指尖在琴弦间跳跃，简简单单地几下拨动便是一段流畅的乐曲。张若昀低着头看琴，不经意地随口问。
“干金融的，忙。”刘昊然坦然地谈起自己的工作。
“那这会儿怎么有空来丽江玩？年假？”
“没，我辞职了。”
吉他声戛然而止，张若昀讶异地看了刘昊然一眼。
少年看上去也就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应该是刚毕业没多久，事业顶多算是起步，就能有勇气辞职，骑摩托到丽江旅行。
“趁着年轻做点儿想做的。”刘昊然说，眉眼间的神色与昨晚听雨时一样。“一份工作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说到这儿，张若昀听到这儿。男人佩服他轻狂的潇洒勇气，当时从未想过这种潇洒下有一句下文，有一个故事。
“年轻真好。”张若昀做作地来了一句。“哎，你们从哪儿骑过来的？”
“我们五个里面算我一共三个北京的，剩下一个是辽宁的，一个是河北的。”
“那可挺远。计划着就是来云南逛一圈儿？”
“还想去西藏。”
张若昀并不意外地点了点头。“火把节过完之后走？”
“差不多吧。”刘昊然这么说着，张若昀却从他的表情中捕捉到一丝犹豫来。
于是他下意识地就问。“怎么了？”
“也没什么。”少年低下头去。“这趟丽江——应该说这趟云南，都算是他们陪我来的。要不然他们本身的路线是直接进藏的。”
“陪你？你不打算去西藏？”
张若昀这句话问完，刘昊然许久也没说话。他紧抿着唇，垂下的眼睛里似乎闪烁着什么复杂的情绪。张若昀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他歪了歪头，想着或许是自己冒犯的追问让年轻的男孩升起对同伴的愧疚了。
可是少年沉默的时间有点过久了。那颤动的睫毛仿佛是在做什么艰难决定一样。
“哎你……想听什么歌，我弹给你……”“若昀。”
张若昀本想说些什么缓和尴尬，话音未落就被倏然开口的刘昊然打断。少年也因为自己无意地打断眼含歉意，但更多的是某种局促：“我能这么叫你吗？”
张若昀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句话是指“若昀”这个称呼，摆了摆手：“当然。”
“那，若昀，你说我要不要去西藏？”
刘昊然的眼眸还是那般亮。张若昀一时怔愣，不知道该怎么回。
“我怎么能替你做决定。”于是他说道，“你要是怕高反，不去也没什么——”
“我不怕高反。”刘昊然紧跟着道，“我单纯在犹豫而已，想听听若昀你的建议。”
“那你就——去呗。”张若昀在刘昊然的热切视线中，嘴唇翕动几下才把话说全，“你自己也说，趁年轻。”
“也对。”少年轻笑，露出虎牙。“趁着年轻。”
【五】
许是念叨着趁着年轻，张若昀发现刘昊然第二天上午跟同伴出去了，估计正按照行程游览丽江呢。
但最热闹的晚上他依旧没去，靠坐在大厅里，张若昀凑过去瞄了眼他的手机，少年笑笑说在看《瓦尔登湖》。
“不觉着无聊？”张若昀挑眉笑问。
“有一点。”刘昊然翻了一页后抬头，眼神真挚，“但是你喜欢。”
有些突兀的一句话。张若昀摸了摸鼻子发着愣，少年的目光就追到了他鼻尖的小痣上。
“晚上正是热闹的时候，怎么不出去？”张若昀叉开话题。
刘昊然闻言抿唇垂眸，手指交叠几次看上去微微羞赧：“我就是挺想……听你弹琴。”
张若昀又愣住了，心脏莫名地猛跳一下。这种感觉就像是突然迎面撞上海风，也像是小酌一杯却不胜酒力。清冽与醉人的混合突如其来，又丝丝缕缕轻轻淡淡，张若昀饮了倏然格格不入的茶香，寻来吉他，问：“想听什么？”
少年扬起笑。“什么都行。”
“《Little Balcony》。”张若昀指尖轻扫，“落日飞车的《小阳台》。”
刘昊然的眸底恍惚过一抹惊艳与欢喜。“是你经常放的那首，”他道，“我很喜欢。”
“You know it’s really hard to say（你知道难以言说）”
“So you meditate（所以你选择深思沉默）”
“Two times every day（每天如此重复）”
“You don’t know how soon it’s gonna rain（你不知何时天将下雨）”
“So don’t hesitate（那就别再迟疑）”
“To get on your way（踏上你的路途）”
“Or baby, say you’re gonna stay（或者，你也可以选择停留）
“Here on my little balcony（停留在我的小阳台上）……”
轻快的吉他扫弦，微微低沉的跟唱，刘昊然听得入了神，从张若昀的手指看到眉锋，又从眼角落到嘴唇。
歌声渐渐停止，轻灵的乐曲还在跳动。“后面的歌词有点忘了。”张若昀勾唇，一曲终了。
“好听。”刘昊然的眸子亮晶晶的，“你唱的，真好听。”
年长少年好几岁的张若昀居然在最简单的夸赞下迅速红了耳根，眸光闪烁着，几乎是来不及思考就开口道：“你喜欢就好。”
少年的眸底闪过意外的惊喜，没应声，静静地看着张若昀。
“我是说——”男人也意识到自己的话似乎有些歧义，“我基本没碰见有想听我弹唱的客人，你差不多是第一个，所以——”
“所以你喜欢，就好。”
【六】
火把节第三天的上午，刘昊然出门前，叫上了张若昀。
“我在这儿待了这么些年，就不去逛了。”张若昀推脱着。
“你总看店，估计也没逛过几次。”刘昊然兴致勃勃地扯着张若昀的衣袖，“我骑摩托带你去长街，昨天我没去，但是听说那儿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
少年的热情让张若昀不知所措。他只是一个青旅的老板，客人们也向来把他当AI一样的工具人用，从来没人在意过他有没有在最热闹的节日出去玩过。
还在犹豫着，他就被少年拉上了摩托。“坐稳了。”少年轻声提醒，张若昀下意识地扶住他的腰。
刘昊然勾起唇角。
白天的长街也有吃有玩，刘昊然头一次来，什么都没见过，被民族风俗各异的吃食玩意吸引得眼花缭乱。
“我最知道谁家东西好……”张若昀拍了把刘昊然的肩膀，领着人往最有特色味道最好的点心铺子去，东道主般地推荐这个介绍那个。少年点头应着声，也不挑，张若昀说好的他就买下来，然后捧给对方。
“你给我干什么？”张若昀接过糕点疑惑道。
“我吃不了这些……就买给你。”少年看上去真挚又纯粹，“因为你说好。”
彼时张若昀耳朵里只萦绕了一句“因为你说好”，捏着说是味道好实则自己喜欢的糕点，咬了一口。
少年笑开了，顺着开始讲自己在云南别的地方旅游时的见闻，两个人边聊边逛。
“哎若昀，你是怎么想着要开一家青旅的？”
张若昀一愣，瞧着刘昊然的目光忽然有些失焦。“也没什么。”他垂眸，笑，“因为家里头的一点事儿，就拿了钱出来开店。青旅啊酒馆啊什么的，我在跟你差不多大的时候，总惦记着开一家，趁着机会，就开了。”
刘昊然听出来了张若昀的不愿提，遂而想了想换个话题问：“那怎么选在丽江？”
这次张若昀被问得蹙眉，眼睛向下看去像是在思考。“我也没想那么多。”他道，“可能只是丽江这座城很美吧。就比如我要是开酒馆，我大概率会跑去东北的一座小城——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美还有喜欢。”
“美和喜欢，很重要啊。”刘昊然赞同地点头，忽地目光仿佛被什么吸引，倏然定住了脚。
“看什么呢。”张若昀顺着少年的视线看过去，是一家平平无奇的小饰品铺子。
“走吧，都快中午了，去前面找一家店吃饭。”张若昀没当回事，拉扯了下少年的手腕，“你的朋友也应该在前面。”
“先……等一下。”刘昊然定定地望着铺子，迈步走了进去。没走几步，回头看向张若昀，眼底迸发出星光一样闪亮的神采。
“我看上一样东西。”
张若昀不知道大男孩脑袋里在想什么，无奈地叹气，就在门口等，看着少年在店内挑东西。没多久，听见一声响亮的“微信到账400元”的机械女声，讶异地转头，瞧见刘昊然一手拎着精巧的礼盒，另一只手又紧攥着什么，快步走出店铺。
“若昀！”少年的声音里满是喜悦，“你看我买了什么。”
“什么？”张若昀真有些好奇卖四百块的究竟是什么东西，目光刚落在礼盒上，少年攥着的手就抬到他面前。还没等他疑惑，那只手缓缓展开，露出一块精致小巧，玲珑温润的似乎是玉质的平安扣来。挂绳是这边少数民族传统的工艺编织法，很精巧，颜色也百搭好看，看长度，正是一条项链。
“送给你。”刘昊然捧着项链，比量着放在张若昀胸前。“很好看。”少年笑了，“衬你。”
“你……”张若昀张口结舌，慌乱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没想过刚刚认识三天的大男孩会送东西给他，还是条护身符般地有点俗气的项链，而且花了那么多钱。“这很明显就是……根本不值这些钱，单纯骗骗游客的。”他喃喃着，眼神闪躲不去看刘昊然，“你怎么说买就买啊，也不跟店家讲讲价。”
“我就是突然看见了，觉得这个就该买给你戴。”少年表情认真，随后又一阵不安，“若昀你……不喜欢吗？”
张若昀一怔，下意识地开口：“没……”
“那就好。”刘昊然长舒了口气，又笑弯了眼睛，“你喜欢就证明我没买错。”
张若昀呆呆地还是没回过神。平安扣已经被刘昊然给戴到脖子上了，一块冰冰凉凉的不知真假的玉紧贴着胸口，渗到心头，却是暖的。
“若昀，快走呀，你不是说要去前面吃饭吗？”刘昊然招呼着他，他这才反应过来，抚上心口的那块玉，笑着应声说来了。
张若昀突然想到为什么自己会来丽江了。
或许有些选择，就是冥冥之中让你去见到某个人的。
【七】
火把节最后一天晚上，有着最盛大的篝火晚会。
张若昀忽然看不进去手里的《瓦尔登湖》。“篝火晚会去不去？”他抬头，问学他喝茶少年。
“你去吗？”刘昊然放下茶盏，略略局促。
张若昀一笑：“走吧，我带你去见识一下这边纳西族的表演。”
闻言，少年忙抓起相机跟出门。张若昀恍惚了一瞬，想起刘昊然对于夜晚的各类活动有些难言的兴致缺缺，不知道这会儿的高兴是否有别的什么原因。
摩托车都准备发动了，刘昊然才跟刚想起来什么似的，无措地看向张若昀：“那个，举办篝火晚会的地方，我也找不到啊……”
“没事儿，我认路。”张若昀顺势从车后座上下来，示意刘昊然给他腾地方，“我带你去。”
“你会骑摩托？”少年眼睛一亮。
“当然。”张若昀握住车把，转头，脖颈上挂着的平安扣在傍晚夕阳下发出温润的色泽。“等青旅这边不忙了，我骑着摩托去西藏找你，怎么样？”
刘昊然一贯坦然的对视，此时却闪躲起来。
“你要是不忙了，我要是还在……西藏，你就来找我。”
张若昀轻笑，仿若没看清少年眼底的犹豫，发动摩托，晚风裹挟着盛夏的味道在他们耳边鬓角呼啸而过。他叫人坐稳抓紧，比他高出半个头的少年就把毛绒绒的脑袋蹭到自己脖颈，下巴有意无意地垫上肩膀，胳膊环抱住他的腰。
“想什么哪。”张若昀放慢速度，让晚霞追上他俩的脚步。余光瞥了眼刘昊然，唇角的弧度没有落下，“去不去找你的，都是没边儿的事儿。”
刘昊然的睫毛抖了抖，没吭声，目光眺向远方。
“看。”张若昀抬手，指尖与前方的天际霞光交叠，就像是捏了一簇火焰。
“那就是篝火。”
刘昊然望去，眼底除了一片不知是天边还是地上的红，就是张若昀白皙的指头。
原来真的是一簇火。
远处的篝火随音乐鼓点跳跃舞蹈，惹得夜幕禁不住低垂似欲与火焰同乐。
刘昊然惊叹不已，下意识就举起相机，将冲天的焰火和欢乐的人群定格。
“好看吧？”张若昀站在刘昊然身边，透过对方相机镜头，瞧着少年眼里的火把节。
刘昊然兴奋地点点头。“好看。”
“来丽江之前没做攻略呀？篝火晚会盛大壮观，觉得好看前两天还窝在青旅不动。”张若昀出言调侃道。
“这不是感冒了嘛。”刘昊然答，眉眼带笑，火光给他精致的轮廓镀上一层暖橘色。少年转头，墨色的眸底跳跃着炙热的火，一时间比那片篝火还要明亮。
张若昀摇摇头，没把所谓的感冒放在心上。
游人的笑语和火把节盛会的歌声和鸣，张若昀仰头瞧这一片的张灯结彩，不自觉地拉着刘昊然去凑各种热闹。
他虽然常年在丽江这边开青旅，但也算是第一次比较正式的参与到火把节的篝火盛会中。至于今年为什么突然想来看？张若昀偏头，看向举着相机的刘昊然，或许是自己因为某个人吧。
思及此，张若昀敛眸，注意力也很快被别的事物吸引走，缓步随着人流向前。他没看见的是，刘昊然的镜头慢慢转向他，以及他身周的人群与灯火。
游客来来往往，独留少年驻足。他的相机只对着那道快要被人淹没的背影聚焦，灯光与篝火都只是男人橘红色的背景板。
“昊然！”意识到少年没跟过来的张若昀回头，眼神略迷茫，高声唤着刘昊然的名字。
少年手指一抖，连拍两张，背影与回眸都装进了这台微旧的相机。
“这儿！”刘昊然挥手示意，咧开最灿烂的笑容，快步追了上去。
“人多，别跟丢了呀。”张若昀的肩膀紧挨着刘昊然的，眉眼弯弯。
“不会的。”少年答。
【八】
紧围着篝火的人穿着当地少数民族的服饰，高声唱着，欢愉地跳着，把整晚的盛会推向高潮。
张若昀时时刻刻都要看看刘昊然有没有在他身边，生怕专注拍照的少年跟刚刚一样被人群挤散。
“都拍了什么？我看看。”张若昀探过头去。
刘昊然把相机拿给张若昀看。“什么都有。”小摊前的一家三口，篝火旁笑靥如花的纳西族少女，直冲黑夜的火焰……张若昀神色惊喜，笑：“拍的真好看。”
少年垂眸，瞧着张若昀长的过分的睫毛。男人比他矮上快半个头，身材也更娇小，此时凑过来，他几乎随便一伸手就能将人揽进怀里。
张若昀也转头，似是没感觉到刘昊然微微越界的距离，眉眼间只有沉浸在节日中的欢欣，指着相机中的某张照片说拍的有意境。
烟花在篝火的上空炸开。张若昀闻声抬头，看着越发绚烂绽放的烟花，失神地喃喃：“以往都是在青旅里听着声儿，有时候也会探头瞟两眼。从不知道原来在现场是这样的盛大。”
刘昊然看向张若昀。“为什么不来看？”
目光不由自主地环顾过广场上各自有伴的人们。张若昀叹：“因为我一直一个人。”
少年的眼神闪烁一瞬，抬头，望向天空。
欢歌舞蹈继续。一轮焰火过后，张若昀去小摊上买了点烤串，想着给刘昊然分点，一转身人却不见了。
“昊然？”张若昀喊一声，焦急地拨开人群往回走。好在没走多远就注意到人流最稀少的一处巷口，一道颀长的身影没入暗色的阴影，一时间看不清面容。
但张若昀一下子就认出来那是刘昊然。他跑过去，发现少年靠在墙壁边，脸色略白，闷闷地咳嗽几声。
“你怎么没跟着我跑这儿来了？”张若昀责怪道，随后又忍不住担忧，“脸色怎么这么差？”
刘昊然摇摇头，手还抚着胸口。“没事儿。”少年语气轻松，带着点自嘲的调侃，“兴许是感冒还没好，被烟呛着了。”
张若昀想起被风吹过来的乱七八糟的烟味。手里也没有水，只好不知所措地递过去给少年买的烤串，试探地问：“要不你吃点儿压压？我特意没放辣的，怕你吃不了。”
刘昊然接过来，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尝了一口羊肉，眼睛亮了亮：“很好吃哎。”
“火把节上的羊肉，向来味道都特别棒……”
张若昀的声音被淹没在新一轮的焰火和歌声中。他的注意力再度被吸引过去，抬头，惊叹漫天的灿烂烟火。刘昊然与他并肩，清澈的眼眸倒映出天空的华彩。张若昀转头便瞧见这样的少年，笼罩在所有的暖色调里，置身于最僻静却又明媚处，与喧闹相融又隔绝，与自己相邻相近。心头微热，恍然间觉得刹那就是美好。
于是有些话就涌到唇边。张若昀知道他们只认识了不到三天，但三天也足以他说出些什么，带着点冲动的赧然和炙热的小心，攥着的平安扣满是手心的温度——
“昊然，我想起来那天我说忘记的《Little balcony》的后半段词了。”
“我记得。”张若昀的话忽地被刘昊然打断。
他愣了。
“我记得……后面的词。”少年对上张若昀的视线，直直地接住他的全部赤诚。
“若昀，你知道吗？”刘昊然的唇角扬起笑。笑容很好看，可是张若昀却分明地瞧出了酸涩。
烟花绽放，连带着欢呼声一同响彻，少年的声音几乎湮没在节日里。
“我得了病，癌症。”
【九】
张若昀记不清那天自己是怎么回青旅的。只知道到了门口，那处两天前他俩躲雨的檐下，刘昊然手掌伸出又兀自攥紧，似乎想跟他牵手，又似乎不是。
他不知道自己该跟少年说点什么。慰问病情，还是痛哭流涕，亦或是感慨赞叹对方的乐观豁达？他只得默默无语，垂着手敛着眸，然后扬起唇角，问少年怎么不进去。
“我明天就要走了。”刘昊然道。
“明天就走？”张若昀喃喃，倏地茫然一瞬，“这么急，是去…哪儿？”
“明天早上八点多就走。”刘昊然的眉眼间还是含笑温柔，“去西藏。”
去西藏……张若昀想起来了，刘昊然曾问过自己要不要去，当时他还疑惑于少年的犹豫，现如今全明白了。
“为什么……不留下来呢？”张若昀喉咙干涩，说了句饱含私心的话。
少年却定定地看着张若昀，看了许久，轻笑出声。
“趁我还活着，多去看看没看过的。”
昨天少年说的，还是“趁年轻”。
也对，他将一直年轻。
张若昀理解。所以他扯了扯嘴角，说，你去西藏是正确的选择。
夜深到月亮都快瞧不见了。
“若昀。”刘昊然叫住要回去的男人。
张若昀回头，目光沉静如夜色，瞧着少年清澈如月的眸。
“我这两天其实真的在想，不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到底对不对。”
张若昀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在问他。就算是在问，他也回答不上来。
“晚安吧。”他只好说，“明早我送你。”
少年默然。
“好。晚安。”他小声道，却不晓得已经留给他背影的人是否能听到。
【十】
张若昀彻夜未眠。
不到六点，他独自一人坐在青旅正厅里。原想装作若无其事，和往常一样泡了茶捧着书，行行句句入眼，却无一字看进去，甚至端起茶杯时还烫了手。
张若昀把书合上，捂住眼，微抖地叹息。
七点多的时候，还不是住客们起床的时间，就有一行人拖着行李，刻意放低声音地出了门。
张若昀抿唇。
“刘昊然。”声音清清朗朗，在分外僻静的清晨显得干脆突兀。
少年定住了脚，眼神闪躲。
“你昨天跟我说你们八点多走。”张若昀走到刘昊然身边，脖颈上的平安扣微微摇晃，“现在才七点。”
刘昊然垂下眼，没有像以前那样专注地看着张若昀。“你送送我吧。”他轻声道，尾音低到细不可闻，化作一缕叹。
张若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最后还是选择跟在了刘昊然身后。
默默无言了一路，直到院子门口。
清晨的鸟鸣清脆悦耳。盛夏此时的日头还不算晒，温温热热地从偏东的方向照过来，落一片金黄在砖石路上。
两人就站在这片光里。
“你能不走吗。”张若昀倏然开口，“留在丽江……我是说，多待几天。或者不在丽江也行，反正别去西藏了。”
少年注视着张若昀轻颤的睫毛，没说话。
张若昀却再也扯不出昨晚那样勉强的笑。“留在这边养养病。丽江，云南，还有很多有意思的地方你没去过……”
“没准其实我的病不严重呢。”刘昊然笑笑，“要不然我哪儿还有时间走南闯北。”
张若昀没答话，静静地看了少年许久，目光落在不远处已经整理好行礼的几人身上，随后迅速别开头。
“你既然说没事，那就等我过段时间去西藏找你。”
“找我做什么。”刘昊然的声音倏然沙哑了，“若昀，咱们两个刚刚认识三天而已……”
“我知道。”张若昀打断他的话，直视少年的眼睛，“你昨天说，你记得《Little balcony》后面的歌词。”
“那你背给我听。”
刘昊然哑然失笑，眼底却划过真真切切的哀恸。视线逐渐落在张若昀胸前的平安扣上，手指微动，不知怎的，情不自禁地抬手覆住吊坠，然后轻扯男人前襟，把平安扣给人放进衣服里。
张若昀眼睛一酸，迅速地红了。
“我走了。”刘昊然轻声道，转身发动摩托。
张若昀站在原地。他看着刘昊然的同伴一个个驱车离开，少年跟在最后，转动车把朝向太阳初生的东方。
他注视着刘昊然的背影。还是那样单薄，清瘦，第一眼看去的过目不忘，就注定了以后的难以磨灭。
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这般看着刘昊然了。张若昀垂眼，转身要走。
然而这时，少年蓦然回了头。
“若昀！”
他大喊。
张若昀愣住。转头，少年笼在朝阳的暖光里。淡金色的轮廓下，是因为背光而瞧不真切的面容。
他看见，少年好像哭了。
“你听过《爱人错过》吗？”
【尾声】
“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刘昊然。”
“我爱上了一个人，他叫张若昀。”
“我很幸运能在生命的最后一个月遇见他。上天让我们用二十年的时间碰面，用三天的时间相爱。这对我来说足够了，也很值得，那三天我便看尽了此生。”
“若昀，有时间你就来西藏看看我吧。”
“我会被葬在最美的地方。在那儿我能看见朝阳，能听见雨声，还能在海拔高于丽江的地方，遥遥地望见你。”
“若昀，对不起。可是若昀，我真的好爱你。”
视频的最后，虚弱的少年抱着吉他，气息不稳地哼唱着什么，细瘦的指头几乎拨不动琴弦。他的动作迟钝又笨拙，声音微小又低哑，但张若昀还是听清楚了背景音手机的伴奏，然后泪盈眼眶，泣不成声。
“Forever young”
“Eternal sun”
“Go have some fun”
“Don’t get me wrong”
“I love you so mu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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